这是我和庄秦分手的第三年。三年了,从名牌大学四年级的女生到成为一家销量不错月刊的文学编辑,我的生活发生了许多改变,唯一不变的是我没有办法忘记庄秦。
因此我开始害怕一切温馨的日子:情人节,圣诞节……我甚至害怕上街,因为受不了一对对甜蜜依偎的情侣同孤独的我擦肩而过。我真的受不了。所以,在白天我着淡雅精致的妆容,穿高跟鞋和“宝姿”职业女装出入我们那幢位于西高新二十层的写字楼,对每一个相识和不相识的人展开永不倦怠的笑容,而到了晚上,我头上裹着大方巾,涂黑色或紫色系的唇膏,穿有闪光镭射效果的T恤钉金属钉的裙子和夸张的方头鞋,在DISIO沸腾的摇滚乐中大声尖叫或是在PUB里大口喝加了很多块冰的威士忌。那个时候,我才能暂时忘记我是个失恋的女子。
我就像深海里一条奇怪的鱼,被海水淹没,在广旷的海底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空气。我的周围,或多或少的出现过一些或优秀或一般的男孩子,却没有任何办法让他们走进我的心——谁让他们不是庄秦?我不知道,在这个世上,除了庄秦,还有谁能让我枯萎的心再次开出绚丽的花朵。
庄秦是我的初恋,在十四岁的时候。在中学时代,我一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从初一起就在各大报刊上发表文章,在学校里参加演讲比赛总是第一,在广播电台朗诵过诗歌,主持的节目上过电视……走在校园里的哪一个角落都会有人行注目礼:看,这就是叶青。更有很多无聊的高年级男生一下课就站在我们初中部的楼下向上张望,说是要看看我美得令人发晕的眼睛。而我下楼从他们身边走过时,却是眼皮也不抬一下的。
我承认,我是优秀的,然而我又是骄傲的。我对周围所有的人和事,都是那麽的不屑一顾。即使对庄秦,开始我也一样是从未留心过,只知道他和我是一个班上的同学,男的,学习不错,不太爱说话。仅此而已。
可是,就忽然有了那麽一刻,让我高傲冷酷的心第一次去容纳人,爱人,而且一旦爱了就绵延无止境。那是怎样的一刻呵,十年了,然而回想初时的那一幕,仍是清晰可见。十年又算什么呢,我想,这一生我都是无法忘记的。
那是初三上学期的一节晚自修课上。突然停电。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班里立刻乱成了一团,叫喊声,嘻骂声,好像还有胆小女生的哭声。我撇了一下嘴。是觉得可笑,因为实在不能理解停电怎么会带给我的同窗们如此大的触动。就在那时,黑暗中飘出了一缕口琴声,是那种舒缓而忧郁的曲子。教室里迅速安静了下来。这乐声,让所有人都停止了无谓的举动,只想去用心倾听这仿佛带着月光味道的声音。
那一刻,我只觉得我的灵魂被撼动了——这暗夜的口琴和能让它发出如此悠长动人曲子的人。那声音,是从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流过来的。而我清楚地记得,一周前庄秦主动向老师请求去了那个位置,让它原先自称眼睛不好的主人坐到能全方位看到黑板的地方。
我站起来,缓缓地,向那个角落走去,向那没来由打动我心的乐声走去,向庄秦走去,向我的爱情走去。我在黑暗中准确地到达了庄秦的身边,我的一只手放在了他肩上。他的肩单薄而瘦削。然后他的一只手覆盖在了我的手上。他的指尖冰凉。口琴声还没停。我俯下身,在他的耳边用呼吸说,我是叶青。
后来我就离去了。后来终于大放光明了。后来就下课了。后来……我和庄秦相恋了。后来我想,就是在口琴声响起的一刹那间我爱上了他的吧。后来庄秦说就算我不告诉他我是谁他也知道,他闻得出我身上那股特殊的气息,从我们刚在一个班的时候他就爱上了我和我与众不同的味道。
和庄秦在一起后我才他其实是个很有个性的男生,他对音乐和艺术的造诣让我叹为观止,只是如果你不留意,很难看到他眼睛里的桀骜不驯和超尘拔俗。而我却不同,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好象都散发着张扬。
和庄秦在一起他更是教我很多做人的道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学会不再把自己看的高高在上,而是关心和注意身边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让旁人知道在冷冰冰的眼神后面,我其实也是一个爱的天才。而我也觉得常常带着微笑的自己似乎真的更美丽些。
我们相爱了七年。十四岁到二十一。初三到大四。懵懂少年到血性青年……
七年,好像不算短。但那又如何呢?还不是分手。我现在面临的就是这样的结局。而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所以我才说我再也无法爱上别人。这是第三年了。我在这一年疯狂地喜欢上了两样东西——香烟和网络。
我一开始抽烟就很凶。有着细长烟身的MILDSEVEN好像我完美的手指。两盒,也就是一晚上。在烟雾飘渺的时候,我的思想会格外清晰。
至于网络,它对我的最大诱惑大概在于我可以用传统媒体不欣赏的文字给自己构筑一堵墙,在自己营造的网络世界里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网游,它不但跨越空间,还可以超越时间:它的终点在宇宙。浪迹网上,所有的一切在我弹指一挥间。
不过,我从不进聊天室。因为害怕别人躲在屏幕背后跟我说不知真假的话,因为对很多从那里发生的网络爱情不敢苟同。
自从我对这两样东西产生浓厚的兴趣之后,DISIO和PUB就不能再吸引我了。通常是洗过热水澡后把自己裹在宽大的睡袍里,打开电脑,点燃一支烟,调上一杯真正的来自牙买加两千公尺高处的蓝山咖啡,十指在键盘上如蝴蝶飞舞,开始我的夜生活。
又是个隐约的深夜时光,心情莫名奇妙地糟糕。在网上看完一本小说之后突然很想找个人倾诉,终于第一次进了269茶秀的一间聊天房。人很多,五颜六色的名字,五花八门的对话。他们大概都很忙,我进去半天也无人理睬。正准备退出,有一个也是刚进来的拉住了我:聊聊?
夏日轻风。这个名字不错。我回他一个招呼,开始了和他的对话。
那时的我是郁闷,不快,哀伤的,但我是如此真实,不要伪装,没有修饰。我几乎不是在交谈,是在痛快淋漓地发泻了。而他始终倾听,然后解释,是很认真很仔细的那一种,像在呵护一个受伤的孩子。他相当的温柔和善解人意。
在那间屋里呆到天亮,末了才发现只剩我们两人。我说谢谢,他道再见,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法,我们就这样彼此告别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即使我们很能谈得来。可那又怎样,在网上,相遇是偶然,不是缘分。这就是我的逻辑。
但这样的一次却让我对聊天发生了兴趣——虽然我还是不敢肯定原本并不认识的人通过网络建立起来的关系是否可靠,但这真的是一种了解彼此心灵的便捷直接自由的手段。至少对我和我的第一个网友来说是这样的。至于网恋,我还是匪夷所思:难道聊聊就能相爱吗?我不相信。
几天后,我再次上了269,却没有见到夏日轻风。倒是有其他几个GG,DD和我搭讪。奇怪,许是那一夜的长聊让我只接受了夏日轻风的风格,我和他们怎么也沟通不到一起。怏怏地离开,无精打采地闲逛到网易的chat,我的心竟没来由地一跳:夏日轻风!我还不敢肯定这是否同一个人,他已经粲然向我微笑了:你好,这麽巧!
是啊,很巧。我表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激动的要命。真的,我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而那一刻我也终于推翻了自己的逻辑:相遇不是偶然,它就是缘分啊。
这一次,我们聊的更多了。我不但知道他和我同龄,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还知道他热爱音乐,喜欢文学和艺术。我们还谈到了感情。他说他交过两个女朋友,初恋情人因为太过优秀让他压力重重而导致分手,后来选择的平淡如水的女子却最终也无法走进他心里,还是以分道扬镳结束。而他真正爱的,还是自己的初恋。
我静静地看着他忧伤的文字一点一点在屏幕上滚动,心里是淡淡浓浓的感伤情绪。他和我竟是如此地相象呵。为了心爱的最爱的至爱的真爱的人,哪怕守一个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永世不渝。
因为爱好上的相同,更因为情感经历上的相似,还因为他流畅的叙述优雅的谈吐自成一系的讲话语气都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觉得我这条奇形怪状的鱼在深海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空气,那熟悉的气息和我碰触了。收线的时候互留了E-mail,还约定每周的星期五在269见面。
原以为这世上只有我是最悲伤的,没想到还有境遇和我如此相似的沦落人。回忆,让我又不可遏制地想起庄秦。三年前的分手,对我来说是永远的痛。
是在流火的夏季里。那时我还在西大读中文,他在美院学装潢。之前已有端倪显示他开始冷落,疏远我,而我由于太相信我们已经七年的感情,竟以为那只是临近毕业分配问题带给他的烦恼让他的心情坏了些。
直到那天他打电话来说有事跟我谈,在老地方等我。我欣喜若狂,开始翻箱倒柜地换衣服——我们已经有近一个月没见面了。最后我穿上他买给我的ESPRIT白色吊带裙,准备出门的时候我左眼连跳了三下。虽然我一向不相信这些玩意儿,然而我的心还是咯噔了那麽一声。
到了昔日的老地方,也就是德福巷的时光咖啡馆——那是个容易让人怀旧的地方,感受不到时间的匆匆,仿佛一切都可以停滞,只有自己的思维在咖啡的醇香中飘荡。在我们一贯选坐的2号位上,我看到多少次一成不变在那儿等我的瘦削身影旁边,还有一个女孩子。
我坐到了庄秦对面,一言不发地看那女生。幽暗烛光下的脸是生动鲜明的。松散的麻花辫,衣服是JASPERCONRAN最新款的刺绣台布装。很纯情的样子。
庄秦开口了,叶青,这是哲哲,我们已经相爱了,原谅我没有早点告诉你。那个哲哲则用坦白的眼神望着我,一脸的无辜。好像在说,爱上谁与不再爱谁本无道理。
我不知道当时脸上的表情是什么,也许是疑惑,混乱,愤怒,悲伤还有努力要显示出的平静。我只觉得我的心被撕开了,里面是疼痛冰冷的血。
叶青,也许我们并不适合……庄秦的话还没说完,我就做了一个非常激烈的动作,我把手边的纸巾狠狠团起来,向他的脸上用力仍过去。白色的纸巾隔着过去的温馨长桌现在的楚河汉界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身子轻微一颤。那个哲哲迅速扶住他:庄秦你没事吧?
我扬起下巴,用沙哑的声音冲着她:你紧张什么,他要是再说下去我就把杯子砸到他脸上!
我站起来,夺门而出。庄秦叫了我一声,我没回头。奔到巷口,我软软地蹲下去,大口大口地喘气。街上行人寥寥,过往匆匆,没有人理会这路边的碎心人。庄秦也并没有追出来。我的眼泪,终于掉落。在它们流出眼眶的同一时间,忽然下起了大雨。倾盆一般。是天也为我哭泣呵!
拦了一辆TAXT,我尽量让自己清楚地说出目的地“尚德北路”,然后就不再言语。司机是位中年人,只看了我一眼,就很识相地发动了车子。
我的脸紧贴在车窗上,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我从来都不知道人能有这么多的眼泪,真的,从来不知道。外面的雨,也沿着窗子不断滑下来。隔着厚厚的一层玻璃,我却分明感到它们溶合在了一起,淹没我的心脏。我意识到长久以来一直认为会永恒的东西,原来却是这么容易消失,自己执着想要相付终身的人,原来却是这么快地就离开……
后来,庄秦还打来过电话,我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挂掉,然后又呆呆地拿着话筒,任那长长的盲音一阵阵响过。心里涌过一阵阵的悲哀。
再后来,他对于我就真的是音讯全无。我也不再和中学的同学往来,我怕从他们那里得到庄秦的消息,我怕这个名字以及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任何事情。因为我还爱他,很爱很爱。
我和夏日轻风每周五都见面——在269的聊天室里。我也给他发E-mail,是那种大段大段的心理独白。落拓的,颓废的,欢愉的,淡泊的。我相当信任他,愿意把我的喜怒哀乐都告诉他。但最要命的是,我每次和他聊时都会想到庄秦,而且是长时间的。我不愿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话的口气和思想思维有点像庄秦。不过这也不能代表什么,毕竟他不是庄秦。
他跟我谈的最多的就是他的初恋。他说那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女子。无论外表乃至才华或者心灵都是无懈可击的。他们在一起渡过了很多年的快乐时光。初时他是为自己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女友感到骄傲,但渐渐的,她的光芒越来越强烈,完全笼罩住了他。而他的大男子主义也让他觉得不如女友实在是一种耻辱。更有许多远甚于他的男孩喜欢围着她转而让他觉得危险。
尽管她从没有考虑过这些,尽管她从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尽管在别人眼里高傲的她却几乎将他奉若神明,然而他还是不能忍受她耀眼的光环带给他的压力,所以最终提出了分手。而给出的理由却是最普遍的:有了第三者……
他后来和另一个女孩并不快乐。温柔体贴,对他百依百顺,然而他却不喜欢。他欣赏的是有性格的女子,就像她一样。他至今还是爱她。却是一去不能回头。他说她一定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而他也理应受到情感的折磨,当初的义无返顾换来的是如今无边无际的痛苦。
夏日轻风和他初恋情人的故事深深打动着我,我觉得那个女孩和我好像。而这又让我想起庄秦。记得我们在一起时他也不止一次地说过我太出色,让他感到自卑。而那时我一定会做出很生气样子告诉他以后再说这种话我就翻脸。在我看来,谁优秀谁不优秀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彼此相爱不就可以了?然而为什么男人一定不让女人的光辉超过自己?就像夏日轻风,就像庄秦。
然而他们毕竟不同呵,夏日轻风为了自己放弃对女友的爱,庄秦为了哲哲放弃对我的爱;现在夏日轻风还在爱着他的女友,而庄秦却一定和哲哲很幸福。因此说,我比不上夏日轻风的她。我羡慕她,也嫉妒她。从心底里。
我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庄秦。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是心头挥之不去的记忆。
散了电影走路回家的晚上,护城河的水泛着白色的小波浪欢唱而去,破旧的石桥在月夜中显得朦胧可爱。我说着夜凉如水君请珍重加衣之类风花雪月的话,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吹着自在的口哨,我们是如此和谐。
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我们的右手拿着筷子,左手还要隔着桌子握在一起,仿佛手指和手指的亲吻。我总是只顾着看他而把饭粒吃到脸上,而他会笑得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抬手把我的脸弄干净,我们是如此惬意。
城市里所有人都在梦境里甜蜜徘徊的时候,我们去北郊的山上看月亮,冷了就相互拥抱在一起,他的脸紧贴着我的额头,我柔软的双手环着他的身体,直到第一道曙光来临之际才沉沉睡去,我们是如此浪漫……
我不愿去回想那些曾经让我最欢乐最激动而现在想来只能让人痛苦的一幕幕,然而那些时刻却这样顽强地侵占着我的心,一次次地让我欲罢不能。我甚至觉得,这三年来的生活就是过去和庄秦在一起的七年里的全部感触和回忆。
我记得高考结束后我们就不能再朝夕相处了,而我一有空闲就会走一站路再换两辆公交车去找他。快到站的时候,远远望见站牌下的庄秦,心里会涌上一股柔柔暖暖的东西。车门一开,他张开双臂把我抱下车,我则在他额上轻吻,周围满是让我得意的羡慕眼光。
有一次我陪他去汤峪写生,在那个幽静的山谷里,他采一束映山红给我,我笑言这是不是求婚的花朵,他不但点头,更用草梗编一个环套进我的中指里,一本正经地说,叶青嫁给我。我把脸埋在他怀里笑个不停,那个美丽的时刻,我听见了他的心跳。
还有那个夏日的傍晚,在新城广场散步的我们忽遇大雨,旁人纷纷四散开去,找屋檐躲避。我却拉着他在最空旷的地方又跑又叫,还高声朗诵徐志摩的诗,直到衣服头发全部湿透。而最让我感动是他猛地抱起我,在原地旋转,那一刻,天地间的雨点全变成了阳光。
七年了,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我们共同的足迹,而这每一个角落,只要我再次走过,眼睛都会变得温润而潮湿,过去的一切都会清晰可见地浮现在眼前,恍若黏在鞋底的泡泡糖,想甩也甩不掉。
有些人简单如一枚句号,在微小的占有里却充满自足,而我不行。我的愿望总是径直指向生活想抵达的目的。我是个格外敏感和重情的人,对那些纤细的美好总能过目不忘,一片树叶的阴影似乎也能覆盖我的整个春天。
我一直不能确定,我到底爱庄秦哪一点。他只是一个清瘦的,喜欢穿棉布衣服和洗得泛白的旧牛仔裤的男孩,短短的头发总是凌乱而倔强,有一双深邃、自我的眼睛。有着卓越的想象力和超人的领悟力,有时谈笑风生更多的时候却沉默寡言。一个喜欢按自己的方式生活的,周身洋溢着流浪气质不过一旦呵护和爱你绝对称得上新好男人的人。
我一直在想,也许真的是十年前那个黑暗的晚自修课上的乐声打动了我?可我又在想,如果吹口琴的不是庄秦,我也会爱上那个人吗?我不敢肯定。我只知道,我爱庄秦。爱就是爱,没有什么理由。
我和夏日轻风还是相约周五。我发现,他已经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辛辛苦苦写好的稿子却被主编无情地拿掉;小肚鸡肠的同事在背后嚼我的舌根;发烧烧到39度;在中大国际买了一件漂亮的衣服;去城市2000做了一个新发型;老爸老妈不止一次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在茶秀坐一下都会碰到故意搭讪的陌生男子:小姐你好面熟……无论是工作上的忧愁欢笑还是生活中的烦琐小事,我都习惯了向他倾诉。
我觉得我们的交谈总能以平静和谐的语速进行,我们好象很熟知对方,总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精确的词汇一语中地。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很像牙齿,总能在交错之中很自然地咬合在一起。我们从来都没有留下过彼此的姓名和电话,感觉中却是非常熟悉,就算相对无言也能够心意相通。
我一有空就给他发E-mail,哪怕只说几句话:今天天气好冷你要多加件衣服或是我的君子兰掉了一片叶子我正在精心护理。每天打开电脑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信箱,只要一看到有他发来的信心情就莫名其妙的好。从每个星期一就开始盼望星期五晚上。每次拨号只要线路一忙我的猫连叫几声都上不去我就急得咬牙切齿。有一次我上去了却没有见到夏日轻风,有不少人要和我聊都被客气地拒绝了:对不起我约了人。可他一直没来,信箱里也是空的,我等了一夜也胡思乱想了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直到第二天中午收到他的E-mail才知道他姥姥生病住了院,一家人都去忙着照顾了,我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有一个周五,我刚洗好澡坐在了电脑前整座大厦却突然停电,我就像一头困兽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后,头发都没梳就抓起手电从十八楼一路狂奔而下,叫了一辆车把周边的网吧逐个搜索却发现如今热爱互联网的人蒸蒸日上家家竟都是满坐。我在绝望之中想到了我的闺中密友苏可,尽管她家和我那时所处的地方距离是一个西安城,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叫司机把车朝那里开去。
当苏可打开门看到气喘吁吁披头散发的我着实吃了一惊,而我则什么也来不及解释就光着脚扑到电脑前,拨号,上269,见夏日轻风。一切就都风平浪静了。
后来,苏可说,我当时看着她电脑的样子活像一个在沙漠中穿行了几天都没有尝到水的味道的旅人终于发现了一个盛满水的玻璃瓶,那个疯狂,无法形容。她一字一句地告诉我:除了你已经爱上他,再没有其它可能。
我的心那麽猛地震颤了一下,我感到自己在发抖:天哪,难道我真的……不会的,不会的。这怎么可能!我对自己呐喊,然后才发现这喊声竟是如此地苍白无力。
天上只有半个月亮。我站在阳台上,抱着一杯红茶,看远处明明灭灭的街景剪纸一样贴在那儿。我不断地问自己:你爱上他了吗?
没有。我回答。他只是一个我在网上认识的,交谈不到一年的,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的,没有听过声音更没有见过面的人。我怎么可能爱上他!更何况,我爱的,一直是庄秦呵!
你爱上他了吗?爱上了吗?
回忆和他在internet上交往的这不足一年的时间里,我对他的信任和依赖,每周五见他之前的欢愉和兴奋,当他告诉我他生病了或是心情不好我的焦急和难过,种种的迹象让我无法再骗自己了:我爱他!我爱上了夏日轻风!
当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无法收回。我也才知道原来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不是绝对的。曾经,我不相信在网上聊聊就能产生爱情,现在我却不得不相信;曾经,我说除了庄秦我再也无法爱上这世上的任何人,现在我却终于按照爱情的要求爱上了夏日轻风。尽管最终我还是觉得他像庄秦。
在网上,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那种仿佛牙齿咬合般的默契。他还是时不时地提起他的初恋情人——那个完美的她。我再听他说时,隐隐的痛有如锋利的刀片轻轻划过心尖。我不知道他要爱那女子多久,也不知道他要多久才能爱上我,我希望有一天他能告诉我,可是,他除了说过,玫瑰,你的确很像她之外,什么也没有了。像她?那又如何,毕竟终究我不是她。但这句话,已经足以让我快乐和满足好久了。真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辈子我都注定要孤寂,我都注定无法和我爱的人贴近,原来的庄秦现在的夏日轻风。我甚至悲哀地想过,难道今生有缘相遇相识相知的人却注定无法相守,而让美丽的故事最终只能浓缩成记忆里的永恒?难道我要又一次面对我不想要的结局?
这一天,夏日轻风的心情好像和我一样的糟糕,我们一上去就长时间地沉默。沉默。然后他突然说,玫瑰,我们见面好吗?我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我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胸口的衣服,为什么?
沉默,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我等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麽长,屏幕上才显示出了几个字:因为我爱上你了。
有一道明亮的月光透过大开着的窗户,溜进没有开灯的房间,照着我的脸。我感觉有痒痒的东西在爬,那是泪水吧。我不想问他爱我是不是只因为我像他那个完美的她,我有什么理由问他呢,我爱上他难道不是因为从第一刻开始就觉得他像庄秦吗?我们在旧日的时光中游走了那么久,应该也完全有资格找到新的依靠。就算我们只是在寻找往昔的影子,就算我们只是把对方当成自己曾经的最爱,就算有千千万万个其它的因素,反正我们现在是相爱了。这就足够了。
我们约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在开元商城门口的石狮子前见面。
出门前,我拉开衣橱,满柜的裙衫让我眼花缭乱实在不知穿哪一件好。犹豫之间,我的目光触及了柜底的那条ESPRIT吊带裙。纯净的白色。棉麻的料子用手摸过去还是有水的轻柔和静谧。很多年了,很多年之间,我不知添了多少时尚华丽的新装,又扔掉了多少不再珍爱的旧衣,只有这条裙子,它一直安静地躺在我的柜中。只因为它是庄秦第一次打工赚钱买给我的。记得那时我穿着它,在世纪金花二楼的大镜子前笑得像个傻子,庄秦则很受用地听导购小姐说你的女朋友可真美……
怎麽会又想起他了呢,我可是马上要去见夏日轻风的啊。我暗暗责怪自己。但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穿上了这条裙子。一点都没有不合适——几年来我的身材毫无变化。镜中的我,仿佛又成了清纯可爱的女学生,回到了那一度度让我怀念的日子里。
到了约会的地点,他已经等在了那儿。阳光有点刺眼。一时之间,我竟有片刻都无法呼吸。瘦瘦高高的身材,短而略显凌乱的头发,棉布的衬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明亮的眼里是超俗的目光——庄秦,分分明明地就站在我的面前。
空气仿佛凝结了。世界完全静默了。西安最繁华的大街上,所有的人都退得很远很远看不见。在那短短的一瞬,我只看得到他闪闪发亮的眼睛。你是夏日轻风?我一开口,嗓子竟是嘶哑干涩的。
他不回答,却反问我:你是玫瑰?我看得出,他和我一样的讶异和不可置信。我下意识地摸摸脸,我是真实的;阳光里还有灰尘的味道,世界是真实的。我终于相信这不是梦,不是梦。我眼前的庄秦也是真实的。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我们就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我的头靠在他肩上,发出沉闷的抽泣声。眼泪大颗大颗地溅落这其实没有风的夏日里。我敢保证,就是在分手的那个雨天,就是把我这二十四年来的眼泪加起来,它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多过。它们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它们在庄秦柔软的棉布衬衣上一点点地晕开去,像一朵朵玲珑的冰花终于融化在一起,那麽温暖地依偎着。
然后,我突然听到了仿佛来自天籁的声音,叶青,我再也不会轻易放走你了,我们结婚吧。我想,全世界的花大概都在那一瞬开放了。阳光也不那麽刺眼了,它们全变成了细碎的,金色的沙子,纷纷洒落在我们的身上。
我在庄秦怀中,感受着我今生最爱的人的真实存在,觉得这就是生命中最大的安慰。往来的人群不时向我们投来诧异的目光,因为他们永远不能了解这朵爱情之花开得是多么艰辛呵!
是谁说过,盛世中的真爱只来一回,是谁说过,亲密的接触只有一次?在我的第二次亲密接触中,我分明听到了爱情它说不但回来还要跟着我一生一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