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深秋的风不时向我袭来一阵阵的凉瑟,
双臂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单薄的身体。泛黄无力的树叶不知从何处被风卷着落到了脚边, 踏上去时迎接着我的是一声声'咝咝'的迸裂。周围的一切都在静谧无言地注视着,肃穆而灿白的墓碑笔直的从我脚下蔓延开来。
眼前的容颜如此熟悉而又陌生,亲和温善的笑容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
眼眶已被呼之欲出的泪水浸润,微微颤抖的手指轻缓地抚摸着墓碑上的遗容。
他就这样默默无声地离开了我,匆忙得没有留下只字片语,甚至没有一个清晰完整的影像……
那时的我才刚大二就遇上了建校50周年的庆典。 庆典活动的余波整整延续了一个星期,
最后一天的节目安排了我们各院系的学生和其他一同而来的其它院校学生的联谊活动。
也许是因为学哲学的缘故,沉静内敛占据着我的整个性格,
父母的婚姻破裂在我的童年记忆中过早地投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因而使我看上去多了那么一份不易亲近的漠然。十几年过去了我依旧从心底抗拒着这份情感,根深蒂固般的耿耿于怀。
母亲总是试图抚慰我的伤痛更甚于离婚给她自身造成的伤害。
父母的相识直至相爱经历着太多的波澜,他们却奋不顾身地抛开了世俗的纷扰,毅然决然地并肩走到了一起,是那么相濡以沫地爱着彼此。可就在我,
他们爱的结晶六岁大是时候,
父亲终于获得了他祈盼已久的公派出国工作的机会,从此他也就再次毅然决然地抛开了他曾钟爱过的一切。
"阿诺,你怎么又在发呆了,联谊会都开始了!"
同寝室柯盈的高分贝唤回了我早已纷飞的思绪,愉悦的氛围从未能真正唤醒我已近沉睡的意识。她一身的亮丽活泼,俏丽的短发格外抢眼。
我漠然地回应着,转身整理着书桌上散乱的书本。"哎呀,我说你还理什么书啊,快选件衣服换上,你总不能这么就去吧!"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书,拽着我站到了衣柜前……
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素雅的容颜未施一丝脂粉,
晶莹湛黑的双眸透着近乎空洞的迷茫,素白的衣裙使我瘦削的身体更添了一份清澈淡然,只有倔强的双唇微弱地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
"你真美,就是太伤感忧郁了!"柯盈一手轻搭在我肩上, 她的话再次牵动了我的嘴角。
我们到时联谊会已开始了好一会儿,
舞池里滑动着一簇簇翩翩飘舞着的人影,眩目迷离的灯光辉映着他们犹如魅影一般。
柔畅悠扬的华尔兹如同泉水敲击着石子般倾泻而下,渲染着极为煽情的浪漫氛围。 我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了下来。
"你快去吧,不用管我了,这里有人都快等不及了,"
我朝柯盈调皮地使了个眼色,她转身欣然接受了叶澄的邀请。
握着冰凉清爽的矿泉水,望着如痴如醉的人影, 我也试图感受着他们的欢欣。忽然,
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将我的眼神定格在了那一刻。我无意识地游移在那张陌生的脸上,
率真坦然的微笑让我觉得至诚可信,更默许了我的卤莽,挺直的鼻梁透着微妙的刚毅,
瘦削的下巴却又显得有些孩子气。硕长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变得若隐若现, 他以同样的方式回应着我的卤莽。
"喂,阿诺你在看什么呢?快来和我们一起跳舞啊!"
柯盈气喘嘘嘘地挡住了我的视线,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矿泉水仰头一饮而尽, 不知何时音乐已变成了激情澎湃的'迪斯科'了。
"……
我知道你叫许诺,很特别也很好听的一个名字。
我们见过的,还记得那次的联谊会吗?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们只是匆匆地见过。
你也许会问既然只是见过一面为什么我会给你写信呢?请你原谅我的冒失和卤莽,我只想和你成为朋友。我是学历史的,却很可惜不是在你们学校,
我已经大三了,算起来你也该叫我一声学长了吧。
我知道你是学哲学的而且还是系里公认的才女,我平时也喜欢看些哲学方面的书,
却也只能算是粗通一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帮我再多懂一点儿吗?
……"
联谊会过后的一个星期我收到了这封末尾署名'卓翼平'的来信, 我又再次记起了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
只是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般记不太清楚了。浅蓝色的信纸上落着遒劲却不失娟秀的字迹,透出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温婉恳挚的语气凭添了不言而语的亲切,
真诚自然的措辞令我无法抗拒地回了一封信。
"……
我可以称呼你翼平吗?你的信我已经如期收到了, 我想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说是吗学长?历史可比哲学有趣多了,
说真的我倒很羡慕你呢。记得在中学时我就对历史就很感兴趣了,
也想要念历史系的,可最后还是选了这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没有'用武之地'的哲学。
既然你对哲学也感兴趣的话我倒是很乐意成为你的课外导师,而且是分文不取的,你看如何呢?
……"
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何种缘由给他回了信,
内向且不善言谈的我并没有太多的朋友,一直以来我采取的都是封闭的自我状态,
抑郁伤感始终感染着我身边的每个人。望着信纸一遍遍的细读,
我试图找出不可信,缺少诚意的蛛丝马迹,可这一切都是徒劳,
整封信贯穿始末的只有真诚和善意。也许是当初那匆匆的一眼,使我武断的只凭直觉就做出了判断。
风又一次落到了我的脸上,比起刚才干涩了许多。 苍白的脸上滚落着剔透的泪珠,晶莹地绽放着。"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折磨我们呢?为什么你竟走的如此匆忙呢?"我一遍遍地问着自己,手指重重地摩擦着冷硬的墓碑。脚旁的白色雏菊漠然地祭奠着那陌生容颜……
"阿诺,你变了,你好像不是你了!" 柯盈神秘兮兮地盯着我上下打量着。
"什么话嘛,哲学书看多了啊,你什么时候说话变得这么难懂了?" 我头也不抬继续埋首于信纸中.
"又在给你那位'神秘人'回信啦,你没事吧?" 她如临大敌般的关切神情不竟让我笑出了声。
"我既没有生病更没有失常,我只是在交流,一种心与心之间无距离的交流!"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说真的他对你的作用真的很大,你比以往开朗了许多,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你多少透露一点儿嘛,
让我来帮你好好分析一下,"她仍不死心,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拜托你别这么‘三八'好不好啊?还是多关心你的那位叶先生吧!"
我徉装生气地合上了信纸,这才击退了她的好奇心。
"……
这已经是我给你写的第五十六封信了,我想这时你也一定在给我回信吧?不知怎么和你我仿佛总有诉说不尽的心声,
而你总是能细心地聆听着我的倾诉。从那第一封信到现在我们相识都快一年了。
虽然我们只见过那匆匆的一面,可总觉得我们的心从未有过距离,
我始终都能真切地感受到你的气息,是那样的自然清澈,说句老土的话:‘阿诺,我好像已认识了你很!'我时常会为那次匆匆的一面没有能将你看清楚而懊悔不已,我还有机会将你看得真切一些吗?
……"
一封封翻看着翼平的来信,
将近一年多的书信交往使我们彼此有了较全面的了解,虽然除了那匆匆的一面外始终没有见过面。
我们虽分属不同的院系,相近的志趣和喜好却越发投契。我们的话题涉及面很广,
简直是包罗万象。他有着哲人般的冷静理智,真挚淡然地看待着世间的纷争,
慎思细致的待人处事原则着实令我欣赏。可是,
已经快半个月我都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了。突然的毫无预告地中断联络这在以往是不曾有的,
就连最为紧张繁忙的考试都未能阻碍我们的通信。 他是生病了还是……我简直不敢再往下想,期待和焦虑终日萦绕盘旋不散,
我惊诧于自己的担忧和关切,不停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阿诺,有你的信!"柯盈上气不接下气地闯了进来,寝室的门被她甩得简直"震耳预聋"。
"什么?我的信?快给我!"我惊呼着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急忙去夺她手里的信。
"这么容易啊,我可是在传达室翻了好久才找到的",她轻巧地闪到了一边,"看,我可是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心力交瘁……."
"还鞠躬尽瘁呢!知道你辛苦,好柯盈别闹了啊!"我一把拉住她不停地左右摆动着她的胳膊,头摇得像拨浪鼓,好不容易才把信"夺"了过来。
"……
我弟弟承平,我跟你提过的,他去澳洲留学的签证终于办了下来,
所以这半个月来我们为他的事忙得团团转,整天东奔西走地张罗,
空下来眼皮就直打架,三言两语反正也说不清楚所以就给耽误了。
哲学我一直就很喜欢,可历史考古方面更是我的兴趣所在,
承平他就是学考古的和我一样大四了。以前听你说你也挺敢兴趣的, 我总觉得这两样在潜意识中是存在着某种联系的,
历史探讨的虽然是人类的过去却富有很直观的哲理性,纵观哲学史不也正是一部人类内心兴衰荣辱的历史吗?
……"
握着同样的浅蓝色信纸,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相同的字迹写下的却是不一样的感觉,恳切真挚的措辞有着以往从没有过的惬意潇洒流露。半个月的书信中断后的恢复着实令我雀跃不已,
可潜意识却告诉我翼平有着不同以往的变化,细微却无法忽视。
风不停地撩拨着我的长发,散乱得迎风摆动着。
冰凉苍白的脸上早已泪迹斑斑,模糊地蔓延着。身后响起了一阵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熟悉得几乎用不着回头。愈来愈重的脚步声无情地撞击着我的意识, 记忆的潮水再一次奔涌而下,溃不成军……
早晨的阳光如同浅淡的颜料涂抹在身上一般,温暖中带着舒爽, 茫茫人海中是我期待焦灼的目光。
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吸引了我的全部视线,这情形让我觉得如此熟悉真切。我清晰地告诉自己他一定是翼平,
矜持却让我举棋不定,犹豫地低下了头。
"你就是阿诺吧?"清朗透彻的嗓音透着不言而喻的期盼, 一双真挚灼热的眼眸迎了上来。
"你是翼平?"眼前的身影硕长挺拔,纯白的衬衫呼应着我的一身素白。依旧是那么坦诚自然的微笑却隐隐透着一股陌生的忧伤。
"真的很高兴能亲眼看到你,也许今天我们才算是真正地认识吧?"
"虽然我们今天才认识,却已经……"
"已经神交已久了嘛!"他的话轻而易举地牵动了我的嘴角,"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笑容犹如阳光般灿烂!"
他的话顿时绯红了我的双颊,我低着头沉吟不语。
"虽然是第一次真正清楚地看见你,可感觉很真切自然,仿佛相交以久的知己!"一丝期待的惶恐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却没能逃过我的眼睛。